亚吉东在海拔4900米的流石滩上采集种子。 |
张挺在热带雨林采集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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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是我国第一个国家级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也是亚洲最大的野生生物种质资源收集、保藏机构。经过十余年建设,这里保存的野生植物种子已突破万种。该库按照国际标准,对我国重要野生生物种质资源进行了抢救性采集和保藏,重点收集、保存珍稀濒危物种、中国特有物种和具有重要经济价值的野生物种。
为了采集分布在天南海北的种子,有一群年轻人步履不停。
5年未见,张挺没变:仍在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做种子采集员,一年总有100多天在野外采集种子,也还是那么黝黑清瘦。截至2019年底,他和种子采集部的同事们、全国各地的同行们一道,已为种质资源库采集保存了10285种、82746份种子,让我国超过1/3的种子植物实现了战略安全保存。
采集团队的5名工作人员毕业于云南大学、西南林业大学、四川农业大学等高校,学的都是植物学专业。其中,张挺和蔡杰是博士,郭永杰、刘成、亚吉东是硕士;年龄最大的张挺生于1978年,年龄最小的亚吉东生于1987年,团队平均年龄37岁。十多年来,他们翻山越岭,步履不停,只因专注于对种子的追寻。
“不怕空跑的次数多,只要植物还在,就有希望”
广东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奔波了一整天,张挺终于赶在天黑前找到了中华白丝草。光线偏弱,他顾不得地面潮湿,干脆蹲下身子,拉近镜头对着中华白丝草就是一阵猛拍。
“没白跑!”这趟差,张挺很满意。同事帮他整理照片时却吓了一跳:“你看白丝草的正上方,有条竹叶青!”同事惊讶,张挺却挺淡定:“没事儿,这蛇毒性不大。”
记者问张挺,采集种子危险吗?他轻描淡写地说,采集种子十多年,真正遇到险情的时候并不多,“科考不是探险,我们还是尽可能做好避险措施”。
险情不多,不代表没有险情。2012年底,张挺和蔡杰在云南富宁驮娘江省级自然保护区采集种子,听到前面林中有动静,还以为难得遇到了老乡。他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却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闷吼。俩人感觉情况不对,掉头就跑,冲到山脚河边才停下来。张挺分析,对面很可能是头熊。
危险不多,也不意味着采集种子不难。“啥时候出差,主要取决于种子。”张挺说,植物什么时候结种,采集员就要什么时候出发。
然而,要算准种子成熟时间并不容易,有时候跑两三趟还是一种难求。“要收集到合格的种子,首先你得找到目标植物,其次还要算准时间。”张挺说。
自从2010年开始搜集竹生羊奶子种子的资料,这种植物已经在张挺的待采种子名单上停留了10年。这种植物没分布在自然保护区内,也不在常规采集路线上,又是狭域分布、个体少,所以自从100多年前被记录到以来,除了模式标本,一直没人再采集到。
“这个物种是不是灭绝了?如果没灭绝,它又生长在哪里?”为了确定竹生羊奶子的位置,张挺找出百年前发现者的科考日记,通过梳理当时的活动线路,大致圈定了这种植物可能的分布范围,终于在2018年3月找到了竹生羊奶子。
不过,对张挺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3月正是竹生羊奶子的花期,因为还有其他采集任务,张挺只能返回;5月再赴蒙自,却发现果已落地,只收集到几粒种子,远远达不到采集数量要求。去年5月,他以为算准了时间,结果当年当地温度偏高,种子又是早已落地。“准备今年4月再去,希望它给点面子。”张挺说,“不怕空跑的次数多,只要植物还在,就有希望。”
随着交通条件改善,他们采集种子时已经很少需要野营。不过,便利带给张挺最多的并不是庆幸,而是紧迫感:“在一些地方,人类活动的影响,可能会导致整片植被随之消失,有些物种分布范围很小,我们必须抢抓时间,采集到足够的种子。”
“野外采集不仅考验体力,同样挑战毅力”
为了保存珍贵的种质资源,全国近百个高校研究所、十几个自然保护区都参加了种子采集保存工作。据统计,为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采集过种子的采集者,已经超过2800名。
人多,树立标准尤为重要。采集,仅仅是张挺工作的开始。“不管是我们自己采集还是其他采集者邮寄来的种子,我们都要登记,种子采集的时间、地点、经纬度,种子的最初质量、数量和包装情况等,都要被录入数据库。”张挺说,每年,除了100多天去野外采集,团队成员还要负责对分散于各地的采集团队进行培训,真正在种质库的时间反而不多。
根据种质库的标准,一份完整的种子样本至少需要2500粒种子,1万粒左右最佳。同时,为了不破坏原产地种群情况,种子采集量不能超过原产地种子的20%,不少团队时常要沿途搜寻上百公里,从山下采到山上,才能收集到足够数量且合格的种子。
即便是找到了足够的种子,采集员也不敢怠慢。到了夜晚,他们依然忙碌。
“采集到的种子要拿出来摊晾,浆果要清理,以防种子霉烂。如果第二天需要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采集,早上出发前还要再将种子打包收好,有时候光把种子摊开或分类打包就需要个把小时。”蔡杰说,“野外采集不仅考验体力,同样挑战毅力。”
回到种质资源库,也不是马上就能休息。将种子交给种子管理员进行下游工作,采集员还要继续整理、鉴定标本,整理采集数据及图片资料。入库前,还要对种子进行干燥和清理。
张挺介绍,清理种子有专门的设备,但种子多种多样,很难用统一的一种设备进行处理,为了尽量减少机械对种子的损坏,大部分种子还是需要手工清理。
清理称重后的种子,将交给时间。在温度15摄氏度、湿度15%的环境中待满一个月后,种子的含水量可以降到5%左右,在低温、干燥状态下,种子会进入“休眠期”,达到入库条件后,放入零下20摄氏度的冷库长期保存,在种质资源库,这些种子的寿命将提高到几十年甚至上千年。
“不能让这些物种刚被发现就灭绝了”
随着种子采集网络的建立,张挺团队将更多精力放在了采集网络目前难以覆盖的偏远山区。张挺说:“种子在哪,我们就要去哪。”
2019年5月的一天,在距离中越边境只有十公里的云南大围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原始森林里艰难跋涉了两个多小时后,张挺和同事们终于找到了野芭蕉。
“有重要经济价值的野生植物种子,是我们优先采集的对象之一。”张挺解释,人工栽培的芭蕉、香蕉,都来自对野生种的长期驯化,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内就保存着数千种重要农作物野生近缘种种子。
随着采集的种子数量破万,种子数量增加速度趋缓。“剩下的越来越难采。”张挺说,像长江以南的香樟、山茶、木兰科植物,还有很多热带的种子属于脱水敏感种子,不能进行脱水低温保存。虽然理论上来说可以通过液氮低温保存,但真正保存的还不多,未来他们将加强对脱水敏感种子的采集保存。
种子采集的过程,往往也是发现新植物、植物新分布的过程。
陕西羽叶报春一度被植物研究者认为已经绝灭,因为1904年在秦岭南坡采集到模式标本后再未在野外被发现。当大家在陕西难觅其踪迹时,种质资源库在湖北的采集者却意外在竹溪县采集到了陕西羽叶报春的种子,但是竹溪的第一个采集点也因为外在环境发生变化而消失了;听闻有人2015年在秦岭南麓发现了陕西羽叶报春在陕西的群落,得到确切线索后,2019年春节一过,张挺立即前往,去的时候正好开花,顺利采集到标本,但此后再次前往采集种子的时候,别说种子,连叶子都落了。张挺说,为了尽可能保存植物的遗传多样性,即便有些种子已经采集过了,他们也会尽可能采集不同分布区的种子,平均每一个物种要采集7.7份不同居群的种子。
“这几年,陆陆续续采集到十多个新物种,还有更多的中国新记录物种。”张挺说,近年来,我国植物分类学家们每年都发表200个左右的新物种,但很多新物种的分布区非常狭窄、个体少、受威胁程度高,特别需要加强调查和种子采集工作,“不能让这些物种刚被发现就灭绝了”。
《 人民日报 》( 2020年02月27日 14 版)
编辑: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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