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记者 徐 颖
研究中国电影三十年,北大教授戴锦华向来以犀利的学术观点著称。昨天,她携最新电影专著《昨日之岛》做客思南读书会,与毛尖和罗岗一起,共同探讨当下中国影市。两小时的对话,精彩观点不断,让读者领略了戴锦华作为专业电影人的锋芒。
她尖锐地指出,明星和垄断性的排片所创造的市场奇观是这两年来中国市场最悲哀的东西。“原来我们说张艺谋拍片造成的结果叫做越看越骂,越骂越看。现在的景观则是不烂不卖,《道士下山》对我而言就是新一轮如何更烂的大比拼,你一定要烂到一定程度上,你才拥有观众。”
炮轰陈凯歌
“趴在地下舔大家鞋底”
作为一名电影研究者,戴锦华一年看片量大致在三四百部电影,虽然观影多,但她始终与电影圈内人保持着一种适当的距离。这使得她在批评时可以坚定地保持自己的立场。
比如她批评张艺谋,批评贾樟柯,却不愿意批评拍了《道士下山》的陈凯歌。“如果我批评的话,我觉得我跌到了下限的下限。”在戴锦华看来,姜文是在她的视野中,中国导演中最后一个对电影依然保有真诚和热爱的人。“姜文是少数中国电影的天才之一。我有的时候悲观地对自己和大家说,如果我对姜文不保持着期待,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中国电影没办法保持期待,所以我把对中国电影的期待,最后的期待放在姜文身上,可以说一往情深。”
戴锦华甚至无法接受,把《道士下山》和姜文的《一步之遥》、贾樟柯的《天注定》 放在一起谈论。“在我看起来,这次陈凯歌不是求爱一样地来讨好大家,而是趴在地下,舔大家的鞋底,说拿钱来吧,我在娱乐你们。”“原来我们说张艺谋造成的东西叫做越看越骂,越骂越看。《道士下山》对我来说是一轮如何更烂的大比拼,你一定要烂到一定程度上,你才拥有观众,这个真的让人无语。”不过,戴锦华并不担心这样直接谈论陈凯歌会得罪人,“因为当我这样评论时,我没有任何私欲,所以问心无愧,我所有的只是出于对电影的爱”。
炮轰粉丝电影
“IP电影不是作为电影被生产出来的”
如今IP电影大热,一本网络小说,一首歌,甚至一句歌词都能改编成电影。对于这种现象,戴锦华认为,IP电影是一种成功模式,从《哈利·波特》、《暮光之城》、《五十度灰》 到《小时代》、《左耳》、《何以笙箫默》,成功把电影的风险降到最低,是在资本意义上的成功。“他们选择一个已成功构建粉丝群体的IP拍电影,它有既定的观众群,不论电影优劣都会来看,唯一需要付出的资本选择就是一线当红明星,然后超出限度地放入植入广告,进行低成本、无风险的操作。在我看来,以这种方式组合起来的电影就是‘非电影’,我不需要去讨论它的成败高下,它原本不是作为电影被生产出来的,它以一种类似荒诞时尚的方式被生产出来。”
戴锦华觉得:“IP电影最大的问题是成了单纯的资本支持。因为它一切的出发、诉求和运营都是以资本安全和利润最大化为目的。所以它先要找到所谓IP,在电影之前已经构成了它的粉丝群和消费者群体,确保以后有人来看。所以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类电影还没有投入市场成本已经收回来了,它是无成本的电影。但因为它是无成本电影,才有更多的投入去获得一个垄断性的影院的连锁,及其垄断性的覆盖性的排片,然后再借助IP、明星和垄断性的排片率创造市场奇观,这是这两年来中国市场最悲哀的东西。”
炮轰电影市场
“电影文化在萎缩,而不是发展了”
现场有观众问戴锦华,现在电影这么多,票房这么高,可是却很难让人记得住,这是不是电影的一种悲哀?
戴锦华表示,这确实是一种悲哀。“当我们欢呼中国电影银幕超过了3万块,在世界上领先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好骄傲的。今天只是在市场意义上的繁荣,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电影文化在萎缩,而不是发展了。”
戴锦华指出,今天的电影和这个社会的多数人之间没有共振了。“电影不是为了大多数观众拍摄的,是为了追求票房利润而拍摄的。以前那个时代和社会,人与电影和文化之间是共通的。今天从好一点说是多元的,从坏一点说就是支离破碎。可能这部电影很感动一小群人,但不能感动另外一些人。有些感动了很多人的电影,可能在另外一些人看起来就是垃圾。反观好莱坞电影,它覆盖了全球市场的97%,还是能够呼唤那么多的观众,所以还是电影人的问题,这是我们电影的悲哀。”
戴锦华很欣赏韩国艺术片导演李沧东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艺术片导演越发要抱着向观众求爱的态度去小心翼翼地向他们求爱,向他们示爱”。戴锦华觉得,“我们的导演缺乏这种必须的谦卑,要面对观众而不是面对市场”。
“我觉得在今天的中国,我们应该思考除了给观众提供一种《小时代》式的价值,提供一种《小时代》式的成功,我们还能够怎么样提供一种大家得到快乐,得到疗愈,得到抚慰的价值?”戴锦华这样形容当下的中国影市,“中国电影市场规模很大,资本过剩,一方面是资金在找人,寻找利润,同时也有人在寻找机会和艺术,但他们却永远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