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张文治 摄影记者 王红强
淞沪会战
淞沪会战是自七七卢沟桥事变以后,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第一次大规模的抗日战役。会战从1937年8月13日开始至11月12日上海市区沦陷为止,双方投入的兵力将近百万,是持续时间最长、战斗场面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尽管最终是以国军撤退为结束,但中国军队爱国官兵同仇敌忾,斗志昂扬,以劣势装备同优势装备的敌人殊死搏斗,以伤亡约25万人的巨大代价,毙伤日军4万余人,坚守上海达3个月。这次会战,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也为掩护国家转入战时体制赢得了时间。大批工厂、学校,精英因此得以向西南转移,对整个抗日战争的持久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成都商报记者 付克友
淞沪会战唯一在世川军老兵
97岁的张文治老人10来平方米屋子里,两幅不同字体的手书《满江红》占据了两面墙壁。这是张老毕生最喜欢的一首词,也是他如今最爱哼唱的一首曲。“靖康耻,犹未雪……”
“淞沪会战是我们川军抗日第一仗!” 7月8日,新华公园附近家里,张文治老人的话语中带着骄傲,“我们是川军第一支出川抗日的军队。”
70年前,作为国民革命军第20军的一员,张文治吟诵着《满江红》,开赴淞沪前线,从此开始抗敌报国的血与火生涯。70年之后,作为参加淞沪会战唯一在世的川军老兵,虽然双目已经失明,97岁的他眼里却仍然有战火燃烧。
这位参加过淞沪会战、淮南战役、安庆保卫战等硬仗的老兵用激昂的语调对记者说,在他经历的抗战岁月,淞沪会战的确是最惨烈的一仗,但也是最骄傲的一仗。
出川第一军
“为挽艰危征万里, 不教倭寇事披猖”
1937年9月5日,当“四川省各界民众欢送川军出川抗敌将士大会”在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举行时,杨森带领的20军已于4天前,从贵阳、安顺场等驻地,沿湘黔公路浩浩荡荡徒步出发了。
是年9月1日,20军在贵阳进行总动员,杨森在训话时说道,“今天为了国家、民族的生存,调赴上海地区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这是无上光荣的任务。望我官兵,上下一心,共同努力杀敌,保卫国土,竭尽军人天职,造福后代。”
张文治此时的身份是杨森特务连排长。“我们20军是川军最穷的部队,官兵装备差、生活苦。长途行军,每天翻山越岭走一百多里山路,晚上宿营还要连夜打草鞋。”张文治说,他已经记不起到底穿破了多少双鞋,“反正20军是最会打草鞋的部队。”但是,官兵上下没有任何怨言。他们说:“为了抗战,杀日本鬼子,我们吃点苦也愿意。”
步行到湖南辰溪,20军官兵们乘船经洞庭湖到达长沙。这段路程一般需要走50多天,20军日夜兼程只用了24天。之后,再换乘火车经过武昌、汉口、郑州、徐州、南京,最后到嘉定县。千辛万苦前后历时41天,20军总算于10月12日到达上海前线。
杨森站在车站站台感慨万端,当即赋诗两首,其中留下“为挽艰危征万里,不教倭寇事披猖。”“指点三军杀敌处,刀光如雪月如霜”豪迈的诗句。紧接着,杨森对官兵们下了动员令:“我们20军调到上海来对日作战,是最光荣的。为国牺牲,也是最有价值的!”在现场,张文治和广大官兵一样热血沸腾。
可他们还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从未有过的恶战。
此时,淞沪会战已经进行两个月。日军加上调遣来的伪满军总兵力已达20万人,海、陆、空齐备,武器精良。中国方面,除已投入战场的张治中、陈诚、胡宗南等中央军外,又陆续调入薛岳、余汉谋的粤军,何键的湘军,李宗仁的桂军,杨森的川军等诸多“杂牌军”,总兵力70余万。
日军在飞机、舰炮及地面炮兵重炮的掩护下猛烈攻击,而中国守军也顽强抵抗,寸土不让,前面的人牺牲了,后面部队源源不绝,前赴后继……按杨森在回忆录中的说法,那是一场“天崩地坼、日月无光”的恶战。
血战七昼夜
没饭吃没水喝,
寸土不退死死坚守
2015年7月7日,记者在杨森外孙女张晶的家里,读到了一本没有公开发表的回忆录,里边记录了20军将士在上海浴血奋战的七昼夜。
20军抵沪第二日,杨森接到第6兵团总司令薛岳电话:“现防守桥亭宅、顿悟寺一带的32师王修身部队被日军突破,阵地失守,命令你军速派人收复阵地!”杨森立刻下令先锋部队134师402旅804向文彬团增援。
《川人大抗战》作者郑光路向成都商报记者介绍,当时登陆日军将主力集中于南线,重点向南进攻蕴藻浜南岸的大场镇。大场镇一线成了淞沪抗战第二阶段的主战场,双方拼死争夺阵地,一片尸山血海,被称为绞肉机。而20军担任的就是大场镇附近桥亭宅、顿悟寺、蕴藻浜、陈家行一线防守任务。
杨森写到,大场附近河流纵横,一片平阳,除了沙包战壕根本没有掩蔽,而双方火力之炽烈达到了白热化程度。一进战壕枪炮之声就震耳欲聋,漫天匝地硝烟弥漫,弹道如织。在张文治的记忆中,“每天天亮后,日方战场上就升起日军观察气球,侦察我方动态。气球一升起,日本飞机就分批轮番出动,轰炸我方目标!”
向文彬团守住防线之后,于15日进行反攻。当时他手头实际可以使用的只有两个步兵营,将两个营一左一右配置,借用夜色尽数投入作战。向文彬40多年后含泪回忆:“当时战场上遗尸遍野,受伤者还在血泊中辗转呻吟,我们便踏着先烈的血迹、勇往直前……”这一场恶战,—直打到17日凌晨3点!
天近拂晓,两眼通红的杨森,终于等到向文彬的战报:失地收复,并夺获敌轻机枪、步枪、弹药等!蒋介石闻报大喜,正式电文嘉奖:向文彬着即晋升为少将,并奖金六千元!于是,向文彬在“一天中的三小时内,由中校升上校,由上校晋升少将”。
“杨将军说,仗是兄弟们大家打的,官由向文彬一人升,奖金大家分。”张文治回忆,“结果向文彬同全团官兵一样,分得奖金一元五角。”
为巩固阵地,杨森令134师401旅林相侯802团,进入蕴藻浜阵地,掩护侧翼。日军不甘失败,以一部与向文彬团相持,又集中优势兵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向林相侯802团阵地猛攻,激战整日。傍晚,在日军强大火力之下,士兵抵挡不住纷纷后退,阵地眼看要丢了……千钧一发之际,林相侯怒吼一声:“退不得呀,弟兄们冲啊!”他身先士卒、冲出战壕与敌人死命拼杀,头部中弹倒下。
林相侯时年37岁,是川军第一位在抗日战场中牺牲的团长。弟兄们把他的遗体抢回,立刻报告后方,杨森听到噩耗,好半天没有将电话搁下。
前方牺牲惨重,局势岌岌可危,最后杨森亲自率领作为后备队的两个旅,投入战斗。特务连作为杨森最精锐的力量,接令镇守纪王庙。由于连长因病休养,年仅18岁的张文治被擢升为连长。
“其他一个连3个排,我们一个连有4个排,200号人,个个都会武术。”张文治说,“武器装备也相对好一些,不仅有3挺重机枪,还有24挺轻机枪。”
张文治学过战术,布置了一个“口袋阵”,诱敌深入。“敌人果然上当,我们机枪大作,几千枚手榴弹像麻雀一样飞向中了圈套的敌人,”张文治嘴角泛起微笑,“冲锋号吹响,我们冲出战壕,提着大刀与日军贴身肉搏。”
尽管特务连伤亡惨重,只剩80余人,但500敌军被歼灭。这样的胜利来之不易。
杨森在回忆录中说,顿悟寺之战,敌人受到重创,日本鬼子斗不过人,就斗狠,不晓得集中了多少门大炮,一刻不停地向我们的战壕猛轰,一炮就要死好几十人,我们没有饭吃,没有水喝,还是一寸一尺也不退,死死坚守。直到10月20日下午,杨森接到薛岳命令:固守阵地,等候移交,已派广西部队廖磊军来接防。
血战7昼夜,报纸以大字标题褒扬:20军屹立如山。
据不完全统计,20军两个师开上前线,阵亡3706人,伤7049人,失踪241人,损失大部分兵力。撤至南翔整备时,零零落落,七拼八凑,只剩下5000余人,仅够整编为一个旅。
在南翔那夜,杨森洒下了“平生不流之泪”,因为他付出平生最大代价——“半生心血,一手训练,和我相亲相爱如手如足的弟兄”。
忆峥嵘岁月
会战唯一在世川军老兵,
一生吟唱《满江红》
“淞沪会战是川军开始伤亡高级将领的开端,包括林相侯,一共有三位团长牺牲。”郑光路介绍,参加淞沪会战的川军,除了20军,还有我党著名抗日将领郭汝瑰的堂兄郭汝栋的43军26师。这支部队于10月16日赶到淞沪战场,到大场接防。
26师76旅152团团长解固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赴抗日前线开拔前,他在寄给母亲的家书中写道:“……古人云能尽忠则不能尽孝。愿移孝作忠,以报国家民族!”信中还写下这样两句诗:“死后愿为沙场鬼,生前不作故乡人!”
到10月23日晨,大场前线日军攻势越来越凶猛,解固基率千余官兵与敌血战已七天七夜。在危急之际,解固基手提短枪,身先士卒率部往前扑去,同日军展开肉搏。日军机枪、步枪子弹雨点般倾泻而来,解固基左臂被打掉半截甩来甩去,仍竭力狂吼着往前冲:“弟兄们,冲啊!杀啊!”
又一颗炮弹不远处炸开,尘土漫天,解固基被炸得血肉横飞。最后,士兵们在战场上只找到他的一顶钢盔和半截血衣……一年以后,四川的父老乡亲,把解固基的钢盔和血衣埋在坟里,庄重地为烈士修建一座“衣冠冢”。
26师4个团长中,解固基与另一位团长谢伯亭阵亡;14个营长中伤亡13个;连、排长共伤亡250多名。全师4000多人,仅剩下600多人!
淞沪会战从1937年8月13日开始,至11月12日结束。“淞沪会战”将日军死死拖在上海3个月,彻底粉碎了日本军方速战速决的迷梦。使长江中、下游的工厂、物资有了内迁的时间,为持久抗战总战略奠定了基础。
淞沪会战结束后,张文治相继参加了淮南战役、安庆保卫战、武汉外围战、江西武修战役等硬仗。但在所有战役中,他一直认为淞沪会战“是最惨烈一仗,也是最骄傲一仗”。
如今的张文治,双目失明,由儿子张秀模陪护照顾。偶有记者或民间公益人士慕名而来拜访。在客人面前,张文治常常哼唱一曲《满江红》,追忆峥嵘岁月,追忆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