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中民
最近伊拉克局势骤然紧张,重镇拉马迪落入“伊斯兰国”(IS)手中,美国国防部长卡特5月24日将此归咎于伊拉克部队“缺乏战斗意志”。5月25日,伊拉克政府反驳卡特的指控“毫无根据”,并指责美国没有为伊军提供“精良的武器装备和有效的空中支援”。那么,目前伊斯兰国的势力范围究竟有多大?为何在美军连续打击下伊斯兰国能有那么大的反弹?本版编辑特请专家进行深入解读 。
1 “伊斯兰国”势力范围四大圈子
世界各地极端分子纷至沓来
问:到目前为止,“伊斯兰国”势力范围究竟有多大?为何全世界有那么多人投奔它?
答:当前,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以下简称IS)再度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球,它不仅在伊拉克和叙利亚连续攻占了拉马迪和巴尔米拉两大重镇,而且第一次在沙特的什叶派清真寺制造了大规模的爆炸袭击。自去年8月份美国对IS实施空袭以来,由美国主导的打击IS联盟、伊拉克和叙利亚政府军,以及库尔德武装构成了打击IS的主要力量,美国领导的盟军已经对IS进行了长达10个多月的打击。在此过程中,IS的发展一度曾经受挫,包括其重要领导人被击毙以及科巴尼失守等,但近期的态势表明,IS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仍然有攻城略地的能力,而其在伊斯兰世界(西亚、北非、中亚、南亚、东南亚)以及西方国家的扩散能力、利用新媒体传播意识形态和招募人员的能力则更具挑战性,IS像充满魔力的磁铁一样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极端分子,并已经成为当今全球治理面临的严峻挑战。
在打击IS的力量与IS组织在战场上陷入拉锯战的情况下,很难准确计算IS的势力范围,但根据其影响力不同,其影响的范围大致可以划分为由里及外的四个圈子:第一个圈子是IS控制的叙利亚和伊拉克领土,即“伊拉克和叙利亚伊斯兰国”,它已经实现了国家化,在进行恐怖袭击和军事扩张的同时,在政治、经济和社会领域已具备一定的治理能力。该区域的面积已经超过英国,目前叙利亚的半壁江山和伊拉克安巴尔省近80%的领土已经处在IS的控制之下,同时构成了IS扩张的大本营。第二个圈子是西亚北非地区,出现了一系列IS的“地方政府”,如尼日利亚的“博科圣地”在效忠IS后宣布建立的IS“西非省”,以及利比亚极端组织建立的IS“利比亚省”。第三个圈子是包括中亚、南亚、东南亚、高加索、黑非洲等地区在内的广大伊斯兰世界,目前已经有数十个极端组织宣誓效忠IS,但影响力要远小于前两个圈子。第四个圈子即整个世界尤其是西方国家,成为IS意识形态传播和人员招募的对象。
2 美伊相互指责极力推诿责任
反映双方打击IS面临困境
问:在伊拉克重镇拉马迪沦陷后,美伊双方为何要相互指责?
答:美伊的相互指责都各有一定的道理,是双方互相推诿责任的具体表现,同时也恰恰反映了目前美伊在打击IS问题上面临的困境。从伊拉克方面看,IS的崛起在本质上是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和战后重建失败的产物,同时也与美国在条件并不成熟的情况下从伊拉克撤军密不可分,而在IS坐大后美国又反应迟钝,同时拒不派地面部队打击IS。这自然会成为军事能力和治理能力低下的伊拉克政府推卸责任的理由,而近期美国和西方媒体不断曝出美国最初利用和纵容IS的消息,更是进一步加剧了伊拉克的不满。
从美国方面看,IS的产生和不断坐大与原伊拉克马利基政府未能实现教派和解,不断打压逊尼派,以及治理能力低下有重要关系,进而为IS的建立和扩张提供了社会基础。而2015年上台的阿巴迪政府仍然是“扶不起的阿斗”,伊拉克教派矛盾依旧,伊拉克政府和军队内部暗藏IS的“特洛伊木马”,导致伊拉克军队战斗力低下,其战场表现更令美国失望至极。
3 空袭难以奏效根除遥遥无期
美国中东战略致IS再逞凶狂
问:“伊斯兰国”反弹与美国的中东战略有何关系?
答:去年9月开始的联军空袭在伊拉克进行了2200多次,在叙利亚有1400多次。从逻辑上讲,这种高密度的空袭本应能够重创IS,但目前的情况是不仅根除IS仍然遥遥无期,即使是有效遏制IS的近期目标也未能实现。
问题的首要根源在于美国打击IS的战略。奥巴马于2014年9月公布了打击IS的战略,其内容主要包括扩大美军空袭行动,向伊拉克政府军和库尔德人武装以及叙利亚“温和”反对派提供支持,构建广泛的国际联盟,切断IS资金网络等内容。但是,美国一直把空袭作为打击IS的主要方式,迄今为止仍坚持不派地面部队打击IS。由于美国不与叙利亚和伊朗合作打击IS,而伊拉克政府军能力有限,叙利亚军队在内战中消耗严重,因此也就很难在短期内彻底根除IS。即使是美国自身也坦率地承认,根除IS可能需要三到五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从更深层次上说,IS的崛起本身就是美国重建伊拉克失败,以及错误的叙利亚政策的产物。IS崛起之际也恰逢美国从中东进行战略收缩之际,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深刻教训致使奥巴马政府不愿因打击IS再次深陷中东。
从本质上来说,打击IS的困境反映了当前美国中东战略面临的根本困境,即中东地区形势剧烈变动与美国中东战略收缩之间的矛盾。中东变局以来,阿拉伯国家转型、恐怖主义强势反弹、新老热点问题丛生、地区力量对比和力量重组急剧变化、地区国家内外战略深入调整都是中东地区格局变化之巨、变动之快的深刻体现。但在美国中东战略总体收缩的情况下,美国的战略精力仍不得不集中于美国深度介入的老问题,如巴以问题、伊核问题以及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等传统问题,尤其是收拾小布什政府留下的烂摊子,而对新生的问题明显存在预判不足、被动应对的严重缺陷。例如,在地区格局问题上,美国已很难在阿拉伯、土耳其、伊朗、以色列四大传统力量和阿拉伯世界内部形成美国主导的力量平衡结构。又如,在撤军问题和反恐问题的协调上,奥巴马政府试图把结束两场战争作为其外交遗产,但对伊拉克撤军和叙利亚危机叠加导致IS崛起问题上明显存在误判,其必然结果是当美国仍在将打击老牌恐怖势力“基地”组织作为其战略重点时,新型恐怖势力“伊斯兰国”已经横空出世,并对地区安全、全球安全以及美国的中东战略构成严峻挑战。
从国内政治的角度看,美国国内政治的极化现象日益突出,民主党与共和党的激烈党争、共和党主导的国会、更加分裂的利益集团都对美国的中东战略的制定和实施构成了制约。围绕打击IS,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激烈党争无疑限制了奥巴马的政策选择。共和党指责民主党政府“不该从伊拉克撤军”,否则就能阻止IS崛起和伊拉克重现混乱;民主党则称“如果不是2003年布什政府(共和党政府)发动伊拉克战争,IS根本不会出现”。
4 IS各方面能力根基不容小视
大国争斗限制合作打击力度
问:除美国和伊拉克方面的原因外,打击“伊斯兰国”不力的其他原因还有哪些?
答:首先,IS在意识形态、“治国”能力、社会基础等方面的根基不容小觑。除前文所述的意识形态传播和人员招募能力外,IS在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能力也不容小视。在政治上,IS的最高决策机构为“协商委员会”,下设行政、司法、安全、军事、宣传五个部门,俨然已具备国家的雏形。在经济上,IS组织通过强行收取保护费、倒卖石油、贩卖文物、抢劫银行、绑架走私、接受私人捐助等方式,拥有了雄厚的财力,并且在其控制区内发行货币“第纳尔”。在军事上,IS在领导层拥有前萨达姆政权高级将领等指挥人员,在军事策略上采取避实就虚等非对称作战手法,令美国领导的盟军深感棘手。过去6个月负责美国驻伊拉克特种部队的将军库尔特·克赖策无奈地表示:“我们的对手在信息战领域经常先我们一步。”在社会层面,IS在逊尼派中有一定的社会基础,而且还通过利用和挑拨教派矛盾从中渔利。近期IS在沙特什叶派清真寺制造爆炸事件,就具有一举两得的效果,既可以以此打击和羞辱沙特政权,又可以激化沙特的教派矛盾。
其次,打击IS的地区联盟华而不实,其中的主要国家多因复杂的内外挑战而自顾不暇,难以集中精力打击IS。2014年9月,美国组建了包括沙特、阿联酋、卡塔尔、巴林、埃及、伊拉克、约旦、科威特、黎巴嫩和阿曼的阿拉伯十国联盟,其中实力较强的国家主要是沙特和埃及,其他海湾国家力量毕竟有限。但是,近一年来沙特在内部面临国王易主后巩固合法性和维稳等重任,处于转型困难期的埃及更是内部问题成堆,埃及加入打击IS联盟在很大程度上只具有象征意义。
此外,大国矛盾的加剧和地缘政治博弈也限制了打击IS的国际合作。在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大国立场不同,反映出各自的战略利益各异,因此反恐成效必然有限。乌克兰危机导致的俄美对立,以及俄美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严重分歧,使俄美在打击IS问题上的关系十分复杂。对欧洲大国和欧盟来说,乌克兰问题、地中海难民问题、欧洲内部的经济与社会问题等严峻挑战,都限制了欧洲对打击IS联盟参与的力度。
当前的严峻态势表明,如果没有根本性的战略和策略改变,美国领导的西方联盟和地区联盟根本无法在短期内根除IS,双方之间的斗争在一定时期内仍将在总体上呈现拉锯和胶着状态、在局部战场互有得失的局面。其重要原因在于美国既要充当打击IS的国际联盟的盟主,又因唯恐再陷中东而不愿深度介入;而地区国家或自顾不暇,或谋求自保,或浑水摸鱼。最近法国表示要重新组织力量打击IS,就是对上述现状不满的表现。因此,对于国际社会尤其是最具合法性的国际组织联合国来说,打击IS或将成为全球治理最严峻的挑战。
上海市高校智库——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 刘中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