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展板、成果展示堆砌而成的伪科普展,剥下科普外衣,其实是应付视察参观的成果展
很多五六岁的小朋友,对什么恐龙最厉害以及恐龙粪便等各种古怪的问题最感兴趣,但不少专家学者却是从恐龙的分类、命名说起
很多成年人已经失去童心和童真,不了解孩子,甚至不能平等地对待儿童读者
“科普是我们的主业,但我们该出手时没出手”,因为中国科协主席韩启德一句“失望”的表态,科普这个原本更为科技界关心的话题,最近成了人们的街谈巷议。
科普市场鱼龙混杂已是不争的事实。有的科普书籍被指错误百出,业内抱怨出版混乱难以监管;也有人诟病国内缺乏科普人才,致使伪劣书籍充斥市场。甚至,在国家拨款的科技馆系统,科普现状也是良莠不齐的,有的对外打着机器人主题展览的招牌,但当家长领着孩子到现场后才发现,除了几个展板上枯燥的文字介绍外,剩下的就是商业机构的推销展示。
在六一儿童节到来之际,又有不少“六一科普饕餮盛宴”的口号相继喊出,在这个科技创新运动如火如荼的年代,针对下一代的科学教育究竟如何开展且切实有效,显得尤为重要。就此问题中国青年报记者近日采访了美国堪萨斯大学学者、中科院古脊椎所客座研究员、《物种起源(少儿彩绘版)》作者苗德岁,青年古生物学者、科普作家邢立达和东莞科技馆馆长李志明。
“科普从娃娃抓起,其重要意义怎么估计也不过分”
科普要从娃娃抓起,这在苗德岁看来至关重要,他以爱因斯坦的故事为例,人们在赞誉这位伟大的科学家时,也常用“童心未泯”一词,来形容他始终保持着儿童般对周围世界的好奇心。
在爱因斯坦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给他买了个罗盘。爱因斯坦十分好奇,一定要搞清楚,为什么在罗盘转动时,上面的指针也跟着转,而且总是指着一个方向?
后来,爱因斯坦在学几何时,把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不少现象,都与几何形体联系起来,包括蜘蛛网的形态,鱼鳞的排列,桌布、肥皂泡的形状,乃至膝关节肘关节的弯曲度,等等。他总是在“胡思乱想”,对什么都要问个为什么。
苗德岁说,人们知道儿童天真无邪,不受清规戒律的约束,勇于“胡思乱想”,敢于“胡说八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恰恰是科学研究的原动力。
正如牛顿在晚年回忆自己的科学生涯时写的,“我像个在海滩上戏耍的孩子,不时地发现比别人所找到的更光滑一点儿的鹅卵石或更漂亮一点儿的贝壳,而面对着的却是浩瀚无际的知识海洋。”
数学界有个普遍的说法:如果一个数学家在30岁之前还未有重要成果的话,以后出成果的可能性也不大。
苗德岁说:“科学教育从娃娃抓起,其重要意义怎么估计也不会过分。”
不过,给孩子做科普,并不容易。在目前的中国科普市场上,有两种情况比较常见,一种是文字展板、成果展示堆砌而成的伪科普展,剥下科普外衣,其实是应付视察参观的成果展,这种现象也被批评为“科普成人化”“不以孩子为本”。
另一种情况是“走马观花式”的科普。在前段时间的一个科普活动上,中国青年报记者看到,摆着打乒乓球机器人、跳舞机器人、助老机器人的展柜,吸引了成群结队的孩子前来观看,有的孩子甚至骑在家长的肩膀上,场面非常火爆。
然而,也有人说这是走马观花——根本学不到啥东西。不过,也有人认为,这至少比所谓的“展板科普”有效,因为,它给孩子打开了一个兴趣的入口。
儿童科普要从兴趣开始,却又不能仅仅停留在兴趣上
在苗德岁看来,“我们绝不能轻视这种所谓‘走马观花’式的科普活动,说不定参加该活动的这些孩子中将来会出现研制机器人的大专家!”
在他看来,培养孩子对科学的兴趣十分重要。他告诉记者,他的两位同事对古生物学的兴趣,就是小时候参观自然历史博物馆被激发起来的。
一位是已故哈佛大学教授、科普名家古尔德(Stephen J. Gould),他小时候参观纽约美国自然博物馆,遂对古生物学产生了极大兴趣,并以此为终身职业。
另一位是保罗·塞瑞诺(Paul Sereno),小时候参观了芝加哥的菲尔德自然博物馆后,迷上了恐龙,现在是蜚声世界的恐龙研究专家。
苗德岁说,一般说来,科普至少包括三方面,一是科学知识或常识,二是科学方法和手段,三是科学精神及科学文化。对于前两者,由于儿童与成人间的知识积累不同,因此会有较大差别。但对于第三个方面,很难说成人就一定高于儿童,有时候,后者更具好奇心、探索精神及对“异端邪说”的接纳和包容。
比如,在科学领域,但凡一种革命性的理论问世伊始,常常会遭到传统势力的反对,倒是年轻人更易接受。苗德岁援引西方学术界一句著名的话说,“你改变不了花岗岩脑袋,就只能等着他们去见上帝”。
“科学知识会过时,科学方法和手段常更新,只有科学精神及科学文化永存。因此,对儿童科普,我更看重从小培养孩子们对科学的兴趣,对真理的不懈追求、怀疑和探索精神。”他说。
邢立达认同这一说法,在他看来,“兴趣是儿童科普的基础,先培养兴趣,再传授科学知识,并穿插科学精神的传播。”
在他看来,很多五六岁的小朋友,对什么恐龙最厉害以及恐龙粪便等各种古怪的问题最感兴趣,但不少专家学者却是从恐龙的分类、命名说起,这时,家长听得津津有味,但台下的小朋友却听不进去。
他说,科普所普及的不仅仅是一个学科,或一些专业知识,而是为受众塑造一种科学的思考方式,科学的生活态度。“有怀疑精神,不轻信结论,这样的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会少走很多弯路,这比某一学科的专业知识要重要得多。”
李志明也认同“兴趣”一说。不过,长期的一线工作让他相信,儿童科普的真正难点在于,要从兴趣开始,却又不能仅仅停留在兴趣上,使少年儿童从兴趣的基础上引起注意,到积极参与其中,到认真思考,再到知识的运用,最后还能总结并提出新的创意和想法。
给孩子做科普,要假设他们一无所知但待他们要如同专家
李志明以东莞科技馆的实践为例,在该馆科技课《伯努利原理与滑翔机》上,通常会先带小朋友参与展品“气流投篮”互动,在操作的过程中,小朋友会提出“为什么球会漂浮在空中”等问题,这时,讲解人员可结合“飞机为什么会起飞”等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引入其涉及的科学原理。
对儿童来说,只说原理,显然不容易让他们理解,所以,后面会再通过一系列有趣的小实验,如“吹袋子”“吹纸”“电吹风吹乒乓球”等,让他们亲手做实验并参与其中,加深他们对原理的理解。
学到了原理就结束了吗?还没有。李志明说,还要让小朋友知道这些科学原理在生活中的应用,让小朋友知道科学最终还是要应用于我们的生活的。比如,伯努利原理在生活中的应用就有如“坐地铁不能穿越黄线”“香蕉球”等。“层层深入、环环相扣,一步一步让儿童从兴趣到理解再到创新。”他说。
苗德岁对此有同感。在他看来,儿童科普之所以难,不在儿童,而在于成人。“很多成年人已经失去童心和童真,不了解孩子,甚至不能平等地对待儿童读者。”
他说,人们常常会低估孩子的理解能力,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其实,有些孩子对某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了解的很多。“我不是恐龙研究专家,有时候在科普活动中遇到有的孩子在恐龙方面的知识比我还多。”
当然,无论对儿童还是成人的科普,要能够做到深入浅出都不容易。苗德岁说,历史上的科普大师赫胥黎,曾给英国的煤矿工人们做过《一支粉笔》的科普讲座,通过一支粉笔讲到白垩地层的形成以及白垩纪的地质历史。有人问他,你如何估量听众的知识水平?
他答道,你假设他们对某一主题一无所知,但对待他们如同专家。在苗德岁看来,做儿童科普,也应如此。
苗德岁在给儿童做科普时,常常把儿童当作朋友,跟他们侃大山、摆龙门阵,“首先要考虑提起他们的兴趣、抓住他们的注意力,时刻跟他们产生互动和思想交流,而不是单纯说教。”
他所编著的《物种起源(少儿彩绘版)》,进入国内市场后颇受好评,有科普作家评价说,“用生动活泼的语言,配上彩色的插图,图文并茂把如此经典的科学著作加以演绎,让小读者都能看懂,而且津津有味。这是极不容易的。”
苗德岁告诉记者,尽管是图书,他也尽量在书中做到跟小读者们有互动,向他们提问题,启发他们思考。达尔文《物种起源》里写到的很多科学实验,都是领着他自己的一大帮孩子一起做的,比如异花传粉、种子扩散、淡水贝类的迁徙等,所以达尔文堪称儿童科普的大师。而苗德岁谦称自己只是向达翁学了一点皮毛而已。(本报记者 邱晨辉)